解释翻译
孔子在齐国听到了《韶》乐,有很长时间尝不出肉的滋味,他说,“想不到《韶》乐的美达到了这样迷人的地步。”
我们来看雪公对于这章的讲要,这一章雪公引了多种古注,因为对于这一章句读的分法不一,所以就有不同的解释,皇侃、邢昺、朱熹他们的批注把这个『三月不知肉味』合在一句,这里来断。有一些其它的儒者他们把「闻韶三月」合在一段,这里断句,然后「不如肉味」,这个意思就有不一样了。我们看这种不同的句读的分法,虽然意思有差异,但实际上宗旨还是相同,所以我们用「三月不知肉味」这样来断句。孔子到了齐国,他闻到韶乐,韶乐是舜王那时代所作的音乐,非常的庄严,音乐可以养心,韶乐抒发了圣贤之志。那么为什么孔子到了齐能够听到韶乐?这是有一个历史考据,根据《汉书.礼乐志》的记载,在舜帝,尧舜禹的舜,舜帝之后韶乐是在陈,陈国,到了春秋时期陈的公子就逃到了齐国,所以把韶乐也带到了齐。当然也有其它的说法,这个是属于历史考据,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些事情,有这么些说法就行了,我们在此地学《论语》主要是学精神,学孔子的心法,对于这个历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那我们可以诸说并存,有兴趣大家可以去查找这些史料。
我们来看《雪公讲要》,他引用了《论语集解》的说法,这是三国时代何晏的批注,说「周生烈曰:孔子在齐,闻习韶乐之美盛,故忽忘于肉味也」。这《集解》引周生烈的话讲,孔子在齐国,他能够闻到韶乐,他是学习,孔子他是个音乐家,六艺里面音乐是属于其中之一,「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」,乐排在礼之后,所谓以礼治身,以乐来治心。所以孔子对于音乐非常的重视,尤其是这些美盛的音乐。古圣贤王他们所作的这些音乐,可以提升我们的境界。孔子在齐学习韶乐,学得非常认真,整个人都进入状态,真到了废寝忘餐的地步,所以「故忽忘于肉味也」,把肉的滋味都忘了。那我们可以想象得出来,他老人家学这个音乐学得非常的专注,连吃饭、睡觉都在想着这些乐章,吃的时候吃的食品是什么味道都感觉不到,整个人都沉浸在音乐的境界当中。然后他讲『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』,这音乐太美了,他都想不到,这是赞美音乐的这句话,那实际上也是表达出孔子入境界,自己没想到能够深深的专注在这音乐所表达的圣境当中。
雪公又引「竹氏会笺」,这个批注说的「不知肉味,如发愤忘食,圣人好乐之至也」。这个发愤忘食是《论语》另一章里面说到,有人问子路说你的老师是什么样子,子路一下答不上来,回来跟老师讲,老师告诉他,说你应该讲这个老人「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」,这是孔子自己形容自己,这个发愤忘食就是他发起成圣成贤之志,所以非常的用功,非常的专注,专注到哪?专注到仁的境界里,那真的是不知肉味,废寝忘食,这个境界是得禅定。《大学》里讲的「知止而后有定,定而后能静,静而后能安」,他已经得到了定、静、安的境界,心安住在仁的境界,这个仁的境界是物我一体,这叫仁。所以他内心中产生的是无条件的仁爱、慈悲,佛法里称为叫「无缘大慈,同体大悲」,他安住在这种圣人的境界。
音乐是心之声,舜是圣王,他所作的韶乐那是圣人的心声流露。如果我们没有入这个境界,没办法去体会,就是他这个音乐跟我们没办法产生共鸣,我们就是听不出味道,只听到这些声音,没有体会他的意境,为什么?自己没入境界,你跟他不是一个境界,他的心声你听不懂。孔子听懂了,对于舜王的这个境界他已经明了,也就是他也达到了这个境界,而且深住在这样一个境界当中,对世俗、凡间的这些事情他根本已经是,不仅是不在乎,真的就叫视而不见,听而不闻,尝之不知味。
所以从这一章我们就能了解,他已经得到圣人的心境。得到这个境界,法喜充满,那世间的味道跟这个是没办法比的,所谓是「世味哪有法味浓」,所以世间肉味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,「圣人好乐之至」,这个至是到极点了。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学圣学贤得到的法味那是其味无穷,我们没得到这个滋味还觉得挺苦的,看到孔子周游列国这么辛苦,甚至还要挨饿,陈蔡绝粮,挨饿,几乎要丧命,颠沛流离,觉得他很苦,没想到他那么快乐。这个乐不是世间五欲六尘刺激产生的乐,那个乐不是真乐,那种欲乐是暂时的,而且它实际上本质是苦。你譬如说吃肉,你刚吃第一口可能觉得挺美味的,很乐,那如果让你吃,一直吃下去,吃上三斤牛肉,你就觉得很苦了,肚子装不下了,还要逼着你往里塞,你就会痛苦不堪。那如果吃是能得到快乐的话,这个乐如果是真的,它应该不会变,不变的才是真的,变的是假的。如果是一直吃下去愈吃愈乐那就是真的了,它不会变。吃着吃着它就会变了,它就苦了,那就不是真乐,本质是苦。所以佛法称为这个乐叫坏苦。
真正的乐不是从外面来,是从自己内心体会了圣贤的心境,产生的那种法喜,如同清泉汩汩流出,那个乐它是不变的,是永久的,这叫真乐。这个乐不是跟苦相对的那个乐,跟苦相对的那个有苦、有乐的乐,那就不是真乐,就像你饿的时候,饿是苦,你吃点东西就乐了,那个是跟苦相对的,只是让你的苦减轻一点,那个不是真乐。那个实际上就像吃药一样,身体一下病了,赶紧得吃点药缓和一下,等到什么时候又发作又得吃药,就这么一个意思。世间的财色名食睡五欲之乐都是这种性质。真乐是离开了跟苦相对的,没有苦,「无有众苦,但受诸乐」,这个叫做真乐,佛法里称为极乐,这里讲的至乐,「圣人好乐之至」,这是至乐,是没有对待,完全是自性里头无量的法喜流露。
这个味道没有尝过怎么讲体会不出来,就像孔子他在那里学习韶乐,三个月不知肉味,你能体会出他是什么味?你没有体会,为什么?没到那个境界,正是「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」。这个水,我拿一杯水给你,告诉你说这个水有七十度,七十度是什么样子的?什么样的口感,喝下去你会什么样的感觉,我给你说了长篇大论一大堆,你还是不知道这水的温度到底是多热,非得你自己去喝一口,然后你就感觉到,原来这七十度水温是这个样子,你有体验。冷暖自知,你非得尝过了才能知道。然后又让你去告诉别人,那对方也不知道,你还得让他尝一尝,他才能有体验。所以圣贤的学问最重要是你自己去体验,你要是自己不体验,怎么说那都是如雾里看花,模模糊糊的。
所以圣贤学问自己要去力行你才能有体验,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」,学了要习,习就是你要真干,把它付诸于实践。那我们如果也想得到孔子在齐闻韶之乐,他那个法味,那你得学他,怎么学?放下肉味,你才能得到韶乐的味。肉味是代表什么?世味,世间的名闻利养、五欲六尘的享受,这些你要去放下。放下了之后,你才有可能体会得圣人的那个法味。放下得愈多,你体会得愈多。你看看孔子三个月,时间也不短,完全放下,身心世界都放下,所以他才能够入境界!身心世界只要有一桩事情没放下,还在执着,这个味道你就得不到。你得到这个味道之后,再让你去追求世味,你就不要了,你知道那个味道跟法味比起来差得远之远矣。
所以你看孔子讲「不义而富且贵,于我如浮云」,他把富贵看得像浮云一样,没有味道,真正追求圣贤境界,那才有味道。我们的恩师在讲经里面常常提到一句话,说「学佛是人生最高享受」。学佛跟儒家学圣一样,学作圣人、学作佛,这是人生最高享受,他老人家能说出这句话,跟孔老夫子当年「三月不知肉味」,我想境界也是旗鼓相当,要不然说不出来,他真有体会。所以我们听他老人家讲,心里很羡慕,因为他表演出这样子出来,一天到晚欢欢喜喜,你看八十四高龄,真的孔子讲的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已至。他年龄比孔老夫子大,孔老夫子七十三岁走,我们恩师八十四了,老已经到了,不知老之已至。如果不是真正体会得人生最高的享受,他没有这样的一个状态。
所以我们很羡慕,我们这一生也希望得到。所以连世间的教授的工作我都辞掉了,跟着老恩师来学,这世间我原来也有房子、汽车这些名位、高薪,现在都放下了,跟老人家学,学了现在三年半,那是专职学,放下以后来学,真的稍微有一点体验,现在让我再回去大学教书我不肯了,你再给我钱、工作我也不要,多少钱都不要。为什么?体会到了一点味道,虽然做不到孔老夫子「三月不知肉味」这个境界,不过我也是十六年没尝过肉味了,就是这个境界我们未必达得到,但是浅尝了一点点的法味,就知道真的世味哪有法味浓,对于世间的名利、富贵真的看作是浮云!
现在就希望能够潜心的研究圣人的典籍,我们不懂音乐,所以很难从音乐来入手去体会圣贤的心境,但是我们可以从文字,文字这个工具也是一样,可以的。不管你从什么样的渠道进入,进入了都一样,方法可以不同。就好像进一个房间,这个房间有好几个门,你从哪个门进,进来了都一样。我们从文字进,但是又不要执着文字,它是一个工具,就好像你要过河,它是一艘船,你要借着船过河,过了河把船要放下。你要执着船,你过了河还背着走,那你就自找苦吃。所以文字,包括六艺,礼乐射御书数,我们从书、从文字进入,六艺都是这样的,都是工具,过河的船。那我们埋头钻在这一门艺上,前面我们讲了「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」,这个「游于艺」就是你在六艺当中选一门,埋头专精在这一门上,一门深入,长时熏修,藉助这样的一个工具你达到仁、德、道,「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」,道、德、仁通过艺我们来实现。
所以现在很多地方邀请我们去讲学,国内也办不少论坛,我都一一婉言谢绝,除非是恩师老人家指定的,我再当然奉命参加出席,其它地方请我去演讲,请我去上课,给我什么头衔,统统都婉言谢绝,希望什么?韬光养晦,把心静下来,好好的学上十年,希望能入这个境界,这是我们一生最大的愿望。要追求世间名利,那我何必还要辞职,放弃这么多,搞这么多麻烦?现在追求的不一样。
我们再看雪公引刘氏正义,这是清儒刘宝楠他的《论语正义》,「不图者,言韶乐之美,非计度所及也」。这个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」,这个「不图」就是没想到,这是讲韶乐之美,它「非计度所及也」,计度就是预计、量度,心里想,没想到,也想不到。为什么?圣人的境界确实你是想不到。这个境界里面没有妄想、没有分别、没有执着,我们六根没有办法缘到的境界,六根是讲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。眼能看的是色;耳能闻的是音,音声;鼻能嗅的是香;舌能尝的是味;身能触的这是我们的感触,一切物,冷热、软硬等等;意,我们的心里头念头能够想到的,叫法。而圣人的这个境界并不是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这种尘境,所以我们六根没办法能够及得到,非六根之所及,眼看不到、耳听不到、身触不到、意也想不到,所以「非计度之所及也」,要用想,想不到。
佛法里讲的想是属于第六识,意识。意识的功能很大,在外它能缘虚空法界,整个宇宙,它都能想到;对内它能缘到阿赖耶识,就是我们灵魂深处这些种子,它能缘到,但是缘不到自性。自性你怎么能缘到,放下想,放下六根、六识,不用眼耳鼻舌身意,也不能用第七识的执着,也不用第八识里头的无明妄动。妄想、分别、执着统统放下,你才能够及到自性。所以孔子讲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」,这个话看出他已经是开悟的言语,告诉我们不图,不图就是你不要去想,不能用妄想分别执着。听音乐你不用妄想分别执着,你怎么听?听而无听,无听而听。怎么个听而无听?听到了之后,不要起念头辨别音声好丑,这你就不分别了。也不要想着这音乐我爱听,这好听的我爱听,难听的我就厌恶,这是执着,爱憎是执着,离开分别执着,甚至离开起心动念,让音乐自然触动我们的耳根。就是我们的耳朵里头有收音的系统,就让它自然触动,听了之后,听如不听。听,听得清清楚楚,不是说听不清楚,听不清楚是愚痴。
孔子讲君子有九思,「视思明,听思聪」,你要听清楚,要看清楚,六根接触外面六尘境界,都是清清楚楚,但是不起心不动念,不分别不执着,这叫听而无听,无听而听。这个佛法里叫做舍识用根的修行,《楞严经》里面,交光大师这里批注《楞严经》就是提倡用这个法门。舍识用根,识是什么?识是妄想、分别、执着。根是什么?就是用耳根去听。听得清清楚楚而不分别、执着,这叫不图,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」,这个听能入境界。那会听的他就入境界,不会听的就听个热闹,圣人的心地一丝毫都没有触及到,佛法里《楞严经·观世音菩萨耳根圆通章》就讲怎么个听法,这个听那是讲得绝了,这真的会听了,会听的他就成佛了。
我们再看蕅益大师批注,这一章就用八个字「赞得韶乐,津津有味」。这句话里头带有禅机,点出夫子这时候的境界。韶乐,圣人之乐,的确是太好了,庄严美盛。夫子赞叹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」,至于斯就是竟然到这样一个境界,太殊胜了,自己也入境界了,所以他津津有味。真正入境界了,仁的境界现前,所谓「我欲仁,斯仁至矣」,他是仁的境界现前了。这个仁的境界现前,什么是仁?人字旁一个二字,两个人,两个人是一体就是仁,哪两个人?一个是我,一个是我以外的任何的人事物,都是一体,既然是一体,就是无我也无人。《金刚经》里面讲的「无我相,无人相,无众生相,无寿者相」,离四相就入仁境界了。不仅是离四相,《金刚经》后半部讲的离四见,「无我见,无人见,无众生见,无寿者见」,离四相这个只是证得小乘须陀洹果,初果而已,他只是断了执着里面的见烦恼。但是离四见就不得了,离四见是离了分别执着,妄想都断了一分,这就是圆教的初住菩萨。《楞严经》里观世音菩萨他耳根圆通,就入初住菩萨的位置。然后他听十方一切音声,他也讲出类似孔子的话,孔子讲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」,想不到这耳根能听的乐能听到这般境界。
观世音菩萨也如此,你看他听到圆通,能听的和所听的都没有了。这是《楞严经》上讲的他有六个步骤、六个层次的修行,首先是不闻外面的音声,而反闻闻内,内外要放下。然后就到了一个有能闻、有所闻,这一对能所要放下。能闻是我,我能闻,所闻是外面的音声,不管那音声是外的,还是内的都是所闻,能闻所闻都放下就到空了。能空和所空又产生了,要把这个也放下。这个放下之后就变成寂灭,能寂灭、所寂灭,也要放下,这就是生灭灭已,真正寂灭现前,那个寂灭是楞严大定,见性了,那才叫耳根圆通,证得圆教初住菩萨。
你看所有的能所一层层全部破掉,有一丝毫妄想分别执着都把它斩尽,然后观世音菩萨证得一种境界,说什么?上能跟诸佛相合,合本觉妙心,这就是诸佛的心性;下能跟一切众生同一悲仰,众生苦,都求佛菩萨救度,观世音菩萨跟一切众生同一悲仰,这个我们讲跟众生一体。上跟诸佛一体,下跟众生一体,仁的境界现前。这是什么?忽然超越,这个境界是忽然超越的,就跟孔子讲的「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」这是一样的,那个味道,真的,世间任何味道不能相比的,所以蕅益大师讲「津津有味」,那是他真正入境界了。
【评析】
《韶》乐是当时流行于贵族当中的古乐。孔子对音乐很有研究,音乐鉴赏能力也很强,他听了《韶》乐以后,在很长时间内品尝不出肉的滋味,这当然是一种形容的说法,但他欣赏古乐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,也说明了他在音乐方面的高深造诣。
注释出处
《韶》:舜时古乐曲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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