宪问耻。子曰:“邦有道,谷;邦无道,谷,耻也。”“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为仁矣?”子曰:“可以为难矣,仁则吾不知也。”

解释翻译

原宪孔子什么是可耻。孔子说:“国家有道,做官俸禄;国家无道,还做官拿俸禄,这就是可耻。”原宪又问:“好胜、自夸、怨恨、贪欲都没有的人,可以算做到仁了吧?”孔子说:“这可以说是很难得的,但至于是不是做到了仁,那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『宪』,就是孔子的弟子原宪,他字子思,在前面「雍也篇」里面也称为原思。这一章是他向夫子来请问。原宪他出身贫寒,自己的个性又比较特殊,一生安贫乐道,不肯与世俗合流。在孔子做鲁国大司寇的时候,原宪曾经做过孔子的家臣,孔子要给他俸禄,给他九百斗的俸禄,他不肯要,推辞。当孔子过世之后,原宪就隐居在卫国,住的是茅屋,吃的是粗茶淡饭,生活很清苦。

有一次子贡(子贡很有钱),他驾着高头大马的马车去拜访原宪,而原宪却穿着破旧的衣服出来迎接。当时子贡就问,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么病?子贡说,「夫子岂病乎」?原宪看到子贡,子贡是富家人,在当时也是去点化他,就说「吾闻之,无财者谓之贫,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」,就是没有财富叫贫、贫穷;学道而不能去力行,这叫病。他说我自己是贫,这没错,但是我不是病。子贡听了之后,觉得很羞愧。这是从这个小故事,可以见到原宪的那种个性,真正是一位大德君子。

在这里他请问老师关于耻的问题,什么叫『耻』?这个耻是很重要,《了凡四训》里面讲,「耻之于人大矣。以其得之则圣贤,失之则禽兽耳」。一个人有羞耻心,他念念不愿意作恶,知道作恶可耻,所以他能够改过自新,直趋向圣贤的境界。如果一个人不知耻,那他有过决定不能改。他不以为耻,有过错他觉得没什么,可能别人犯的过错比我还厉害,他不知耻,渐渐沦为禽兽而不自知。所以成为君子圣人,这个耻心就非常重要。

夫子怎么回答原宪的提问?『子曰:邦有道,谷。邦无道,谷,耻也。』我们看李炳南老先生《雪公讲要》,他有一个《论语讲要》,他说「《集解》孔安国注」,这是三国时代何晏的《论语集解》,引用西汉的大儒孔安国的批注,「谷,禄也」,这个谷就是俸禄。在一个国家做官员,可能是大夫,或者是大夫的家臣,这都有俸禄的。「邦有道,当食其禄也」,这个邦就是一个国家,如果有道,这有道,什么叫有道?这个道很难讲。你看老子都说「道可道,非常道」。能讲出来的,已经不是常道,但是不讲又不知道,所以我们勉强去讲一讲,就从德上讲,从仁上讲,从义上讲,从礼上讲。

儒家所崇尚的五个境界,最高的是道。道,你没有证得,退而求其次,你得修德,道德。修德才能证道。德没有了,那至少做到仁,仁也不错,也能成为圣人。仁是什么?仁者爱人,爱人如己,自己跟别人是一不是二,这叫仁,这是讲存心。这个德是道的自然流露,那比仁要更高,仁里头还有念头,德里头没有念头,自然流露,我们讲性德流露。那仁也很难做到,做义。义者宜也,你应该做的就要做。义是循理,按照天理良心来办事,这叫义。义做不到,再退而求其次,要有礼,礼貌的礼,礼度,待人、处事、接物要讲一个礼度,这就能够和谐。但是这比义又差一等。那么礼都不讲了,这就叫无道,那叫乱世。

所以邦有道,最起码的是要讲礼,以礼治国,礼乐治国才能做到和谐社会,和谐世界。礼乐必须要通过教育,从礼进步到义,从义进步到仁,从仁进步到德,从德进步到道。到了道的境界,就可谓是无为而治,老百姓不觉得这国家有领导人,但是大同世界就叫道,以道治国。那现在国家领导人也提倡以德治国,也很难得,德治;还有仁政,以仁治国,这都是非常难得的。邦有道,就是这个社会和谐,讲求仁义礼智信,讲道德,兴仁义。那么,确实有志之士应该出来为国家服务,为和谐社会贡献一分力量,所以「当食其禄」。你出来做事,为国家服务,你就食其禄。

如果是底下讲『邦无道』?孔安国注是说,「君无道,而在其朝,食其禄,是耻辱也」。君是国家的领导人,过去是帝王。春秋时代的那是诸侯的国君,君上,现在我们讲总统、主席等等。「无道」,就是没有道德,不讲仁义,唯利是图,自私自利。这种人在领导一个国家,我们还要「在其朝」,还为他服务,还「食其禄」,得到他的俸禄,这是耻辱。过去读书人都很有气节,所谓良臣择主而事,良禽择木而栖,贤臣得找一个明主。如果是一个无道昏君,那有志之士绝对不要跟他同流合污,同流合污是耻辱。为什么?物以类聚,人以群分。他无道,你跟他在一起,这不就是说明你也是个无道之人?所以,读书人不要这个俸禄。

你看看在东汉时期,郑康成,这也是一位大儒,他批注了《论语》,我们常常在讲解的时候,引用他的批注。当时东汉时期很乱,朝廷想要聘用郑康成,郑康成拒绝。为什么?当时朝廷已经被何进大将军把持朝政,这个朝廷已经是无道了,那郑康成绝不吃这个俸禄,他走。甚至当时将军还请他来到府上,准备要封他爵位,给他高官厚禄,他不好意思不来;请了请来之后,过一晚上第二天就跑掉了。第二天准备要给他加官进爵,找不到人了。这都是难得的有气节的士人,读书人。当然,如果是一个朝廷、一个国家,能够有机会回头,有志之士还是应该尽全力帮助他,除非实在是没有办法回头,无道到简直就是昏君,这就没办法帮助他。

像孔子,他也做过鲁国的大司寇,当时鲁国三家专权,也是无道。那么,孔子为什么要在鲁国,还食其禄,做大司寇?大司寇是地位很高,相当于宰相。因为孔子还是见到有希望、有机会改变当时的政局,削弱三家的势力,扶持国君。因为三家僭越礼度,横行霸道,所以孔子当时曾一度帮助鲁国国君做堕都的工作,就是把那个三家的城墙给堕掉,把这个力量、军事实力收回给国君所有,这才符合礼,后来失败了。失败之后,鲁国国君也不争气,迷上齐国的女乐文马,耽于酒色,孔子就离开了。把这个大司寇的官服还给国君,自己去周游列国,不再食其禄。为什么?真正已经无道到没有办法挽救了。原来还有可能能救,就尽力去救;救不了只好离开,独善其身。

再看《朱子集注》里面,他有一段解释也很好,「邦有道,不能有为;邦无道,不能独善,而但知食禄,皆可耻也」。这是讲我们存心,出来为祖国服务,是为什么来干的?是为自己的自私自利吗?自己得到俸禄,还是真正为国家、为人民?是一个公心,还是个私心?如果有私心,就是可耻的。有公心,天下为公,没有自己,这就是真正读书人的志向。所以邦有道就一定要有为,应该出来替国家人民服务。如果是刚好遇到乱世,邦无道,那就要独善其身,就不能再出来。古代的读书人明白道理,都知道讲一个义字,没有人愿意追求利。「君子喻于义,小人喻于利」,喻就是心里老想着、老牵挂着,君子牵挂的是义,一切行为以义为准则;小人所牵挂的是自己的利养。所以,君子和小人就在这里分判,小人是很可耻。

我刚刚从上海回来,今天到,在上海师父上人让我去参加一个「商亦载道」的企业家论坛,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来主办。这个论坛就是一天,请了三位主讲的老师,我是其中一位,还有一些知名的企业家,进行对话。在论坛上,我就给大家提出一个问题,我说大家都是企业家做生意,商人,商亦载道,那你做商人有没有道德,怎么看?最重要的看你对义和利这两者之间的选择。你看孟子见梁惠王,梁惠王一见到孟子就问他,「叟不远千里而来,亦将有以利吾国乎?」您老人家不远千里而来,对我们国家带来什么利益?你看,开始就问利。孟子回答他,「王何必曰利?亦有仁义而已矣!」你何必跟我讲利?你只要有仁义,你还愁没有利吗?

我就提出来这个问题,我说在座的企业家们,你们认为,你做生意应该只讲义,不讲利的,请举手。在座底下有三、四百人,真正举手的不到十个。都是怎么想的?以利为前提,甚至还有主讲者公开讲,商人就得讲利,不讲利,你还经什么商?听起来挺有道理。那为什么人们都不敢举手,不敢讲道义?现在这个论坛为什么要举行?就是商业里面的危机重重。你看,奶粉里面放三聚氰胺,炒菜里头放的是地沟油。据他们的统计,地沟油产量,大约是全部的我们食用油总量的十分之一。换句话说,你出去外面吃十顿饭,必定有一顿吃上地沟油,十分之一。还有生产水泥钢板的,水泥钢板的中间有用钢筋,做建筑材料,建房子用的,他们把钢筋换成竹签。这竹签一掰就断了,他拿来充当钢筋的角色,建起了楼。你想想,那个楼比那积木恐怕都差不多了,它稍微有一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倒了。

这些危机,可以说现在是非常严重!所以,论坛提出来企业家要有良知底线。良知底线是什么?不能够偷税漏税,不能在奶粉里面放三聚氰胺,不能用地沟油炒菜,这是最基本、最基本的做一个人的底线,合法的人。现在,不得不还要提出来探讨,要企业家们宣誓遵守这个良知底线。那么谈到义,那就很难了,这个底线现在都岌岌可危了。为了赚钱,你只要不害人,这是底线;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,底线,居然都要去宣誓才能做到!这也是满可悲的一个事实。所以我提出说,大家能够以义为前提,不讲利的,只但想一个义字,人很少很少。

那我回来就思考,为什么人不敢举手?为什么不敢去承当?原因还是道理没悟透。什么道理?因果的道理。你看孟子讲,「亦有仁义而已矣」,「何必曰利」,这个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你,你只要讲求仁义,你何必还担心什么利?利肯定会有的。修仁义是因,得利就是果,修善因得善果,这是自然的道理。种瓜得瓜,种豆得豆,岂能有说种瓜会得豆、种豆会得瓜?你修善,一定不会得恶报;造恶,一定不可能得善报,这是因果。你要真正把这因果参透,你就知道,我一味的去行仁义,你后来就是大利。

确实,也有一些灵性比较高的企业家,他们认同这个观点,就是当我们为一个社会做出一件真正公益的事情,不是为自己的,完全不讲自己经济效益,完全是为公众效益,往往自己会意外收获经济的效益。实际上,《了凡四训》把这个道理讲得很清楚,「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」。你要找孔先生算算你的命,真正命中该有多少财富,你吃多少顿饭,得到多少功名、利禄,都有定数。那是你前生修来的,你这个定数就是你的福,你不要用那个不仁不义的方法,也能得到,这是你命中该有的,命里有时终须有,可能是个迟早的问题。

如果我们用那些非法的手段、卑鄙的手段,坑蒙拐骗,假冒伪劣,你得来的可能你会提早得到。但是所得到的,还是你命中该有的,而且因为你这种造恶业,会把命中该有的折损掉。譬如说,你这命中该赚一亿,你就这样正正经经的做生意,你就能赚一亿。可是你用那个卑鄙的手法,伤天害理,你可能只能有五千万,你还觉得自己了不起,我挣了五千万。其实殊不知你命里该有一亿,那五千万就折损掉了,福给折掉了。所以,「君子乐得作君子,小人冤枉作小人」。一个君子要是真正去行仁义,他命中可能有一亿,结果因为他行仁义,他福增加了,他可能变成两亿了。这个超过命中所有的部分,那才是你真正挣来的。你那个命中该有的,那算什么挣?本来就应该有。所以把这个道理给参透,就愿意去行仁义,不用讲利,利它自然会来的,何必去想?但问耕耘,不问收获,那个利就更大。

当然,一般人说不想利很难,商人都是为利,为利也行,为了利,你也应该行仁义,你的利才更大。但是你为了利去修仁义的,譬如说尽你的社会责任,做慈善捐献,当然保证你不能偷税漏税、不坑蒙拐骗,用正当的方法来经商,这是基本保证,这是最起码的。然后,你再额外还为这社会做出奉献,行仁义,但是你是有企图的,你希望将来能够得好报的,图利的心去行仁义也可以,也有利,利小。如果你不图,你就是一味行仁义,那果更殊胜,利就更大。所以,我们老恩师提倡,一定要提倡因果教育。你要真正让商界重新恢复到良好的秩序,让企业家们恢复他的良心,用温总理的话来讲,「血管里应该流淌着道德的血液」,那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因果教育。他把这个义和利的关系弄明白,他就一定力行道德。所以,不义是最可耻的,君子绝对不取那个不义之财。你看,邦无道,都不愿意去得他的俸禄。

我们再看蕅益大师批注讲到,「卓吾曰」,这是李卓吾先生,「原思辞禄,欲脱其身于谷之外。孔子耻谷,欲效其身于谷之中」。这个话很有味道。原思,就是原宪,他辞禄。我们刚才介绍了他为人,他是比较喜欢过隐居生活,隐君子,安贫乐道,有点儿像颜回。颜回是箪食瓢饮,居陋巷,不改其乐,他有点那个味道。所以,他出来做官的时间很短,就跟着孔老夫子,孔老夫子不做了,他也不做了,而且他即使做孔子大司寇家臣的时候,他也拒绝俸禄。做得非常彻底,真正内心里面没有一丝毫名闻利养,一点贪心都没有,他是「欲脱身于谷之外」,谷就是奉禄,他完全彻底放下俸禄。

当然,他是可以接受的,为什么?因为孔子都做大司寇,孔子都食俸禄,那你何必还要去拒绝?所以,孔子在这里教他「邦有道,谷」,这是对他的教化。就是你也不能够太左,用我们现在话来讲,该接受俸禄的时候,还是可以接受的,邦有道的时候,可以接受。你看,孔子他自己也接受俸禄,你就不要还特别的修苦行,一定要不要,这个就有点偏左,不符合中道。你自己内心里面,确实没有名闻利养,可是你要想想,能不能带动这个社会的风尚?如果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学,那谁还能够为国家出力?大家都不敢出力了,好像为国家出力还要接受俸禄,这很可耻,所以那些有志之士都不敢出来。邦有道的时候,没有能人,那对国家就是损害。所以,你看孔子他行为很中庸,他不偏于二边。原宪毕竟他的境界没有孔子高,他偏在苦行这一边了。

这种案例,曾经在子贡、子路身上也出现过,《了凡四训》就记载了。有一次,子贡他很有钱,他帮鲁国去向外国赎回那些奴隶。就是鲁国人被俘虏了,到国外做奴隶,结果他帮助鲁国赎回来。赎回来,国家是有赏的,结果子贡就不接受这个赏赐,他自己很有钱,他也不需要赏赐。自己是很清高,但孔子批评他,「赐失之矣」,赐就是子贡的名字,老师叫着学生就叫名,你这是错误的。为什么?你这样做谁还敢去帮鲁国去赎人?好像帮助国家做赎人的事情,要接受国家的赏赐,这就是不廉洁了,你做的这个就是表法,别人看到你,别人也不敢做了,这就是影响到了国家的这个政策。那遭罪的还是那些没有被赎回来的俘虏,对人民没有好处。

反过来,有一次子路救了一个人,那个人掉到河里头,子路把他救上来。那个人千感恩、万感谢,送了子路一头牛,子路就接受了。孔子反而赞叹子路,「你这做得太好了!从今以后,鲁国救人的事情就会很多了」。他们看到子路救人他有好报,纷纷都愿意救人。所以子路无形之中,他就倡导出一个救人的社会风尚,孔子赞叹他。你看子路接受别人的恩赐、回报,一般人觉得你接受别人的,施恩还要得报,境界没那么高,反而孔子赞叹;子贡施恩还不求报,不要国家赏赐,反而孔子批评他。从这里就可以了解圣人的存心,不是在自己一身,而是在天下,在移风易俗,在久远的影响。

所以夫子在这里点原宪,「邦有道,谷」,你应该接受俸禄,这也是给国人做个好榜样。不是说接受俸禄就好像不廉洁,这是你该接受的,没什么不廉洁,不要标新立异。邦无道的时候,就不能接受了,那就赶快辞掉官职;不辞掉官职,还接受国家俸禄,那就可耻。为什么?你不能为国家立功,国家无道,你是个贤臣,你肯定不能得到重用,无功不受禄,那你还受禄,不就可耻吗?所以,底下蕅益大师批注里头讲,「孔子耻谷,欲效其身于谷之中」,这是在邦无道的时候,孔子耻谷,他耻于接受奉禄。

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,孔子是「欲效其身于谷之中」,效就是效忠、奉献,他愿意把自己的这个身奉献给国家,通过当官、接受俸禄这样一种做法,来效忠国家,为人民服务。他并不排斥去做官,他不是只想做一个隐者。他跟老子有不一样的做法,老子是出世,孔子是入世,他入世、做官,都是为了帮助天下万民。当然很可惜,当时真的是无道的时代,春秋是乱世,所以他很想做个官,没人敢用他,没人愿意用他,志不同,道不合。最后,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还想,算了还是回家,回到鲁国办教育。办教育,他自己也没想到,竟然他的学说成为了中华文化的主流,他自己被奉为「万世师表」,「至圣先师」。教育的力量,比办政治还要大!孔子的做法,那都是示现。老子也是圣人,老子当时看到春秋时代,真的都是无道,没一个国家有道,找不到文王、武王那样的圣君,于是他就离开了,西出函谷关隐居去了,隐居前留下一部《道德经》,垂训后世。两位圣人,其实他们存心都是一样的。这些都是真正大圣大贤,没有自己任何的私心。

蕅益大师又引用「方外史曰:若知素位而行,便不肯脱身谷外」。这个「素位而行」,出自于《礼记.中庸篇》,所谓「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」。这意思就是君子安于平常的地位,这叫素其位,而行,行什么?行道德。「不愿乎其外」,他不去攀缘,绝不会去打妄想,我怎么样改变我现在的地位,他安住于现在的缘,有什么样的缘,就做什么样的事。邦有道,这是个缘。有缘,国家请他出来做事,他就「不肯脱身谷外」,他就接受国家的聘用,接受国家的俸禄,这是应该要这样的。但是邦无道,他也不攀缘,他示现周游列国,都发现没有缘,他也就回去了。

圣人做到随缘妙用,他不执着,随着这个缘,如果能够兼善天下,他一定不会拒绝;但是没有兼善天下的缘,他就独善其身,这是大乘的心理。小乘就反过来,原宪有点像小乘,他偏重于独善其身,自己修苦行,修得很好,确实子贡见到他都自惭形秽,修得不错。他的这个生活方式跟颜回基本一样,也是箪食瓢饮、居陋巷,也不改其乐,那为什么孔子偏偏赞颜回,不赞原宪?我们看《论语》里面孔子赞叹颜回,「贤哉回也!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。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」「贤哉回也!」怎么《论语》里面没有见到「贤哉宪也」,没有赞原宪?原宪跟颜回不是一个境界,颜回真正得到孔子心传,大乘,入了大乘,从容中道,他得道了。原宪还差一步,就从这里,你看他这个动作,拒绝俸禄的动作,孔子就知道他境界还不够,在这就是教化他。当然更是教化我们,要素位而行。

《中庸》里面讲,「素富贵,行乎富贵;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难,行乎患难;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」。教我们怎么做个君子,随缘妙用,不必说起心动念去攀缘,改变我现在的这个地位。我现在是富贵,「行乎富贵」,我现在有这样的福报,我来帮助众生、帮助社会。譬如说你是个企业家,你是富贵,有福报,你就在你的本分上随缘随力为社会做好事情。首先,你得树立一个好榜样,做一个有良知的商人,不搞坑蒙拐骗,不搞偷税漏税,不要讲求自己的利,讲求公众的利,利他,不是为了自利,这就是真正的君子商人,你就行乎富贵,就在你本位上,你就做了榜样。

「素贫贱,行乎贫贱」,颜回、原宪,他们都可以在贫贱的地位上做好样子。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,我是既没钱,也没地位,这贫贱,每天好好的学习圣贤之道。箪食瓢饮,当然比颜回生活还是好一点,吃饭有碗,不用箪食。箪是用竹子编的小篓,碗都没有。我们吃饭还有碗,不是我的碗,是协会的碗,他们给我用;喝水还有杯子,不用瓢饮,不用葫芦瓢。居陋巷,我们居在这个香港闹市,当然这个闹市,有时候还不如那个陋巷清净。反正都行了,居在哪就行在哪,「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夷狄,行乎夷狄」,在哪都一样,这是学。你是什么样的身分,就做什么样的事情。我的本分,做一个传统文化的弘扬者,首先自己要学好,每天有机会就跟大家分享汇报,这是我的本分工作。这一辈子就老实做这一样工作,也不用想我要去赚多少个亿,我要去怎么出名,不需要。

哪怕是流落到山沟,偏远的那个地方,「素夷狄,行乎夷狄」,你入夷狄之地,夷狄就是少数民族,就指那个文化落后偏远的地方,你在那也很好。「素患难,行乎患难」,万一有什么天灾人祸来了,这个人难保说一生没有什么患难的时候。孔子他也有患难,你看陈蔡绝粮七日,没饭吃,饿了七天;到宋国的时候,险些遭到大夫司马桓魋的杀害,这都是患难。释迦牟尼佛,还有三个月马麦之报,只能吃马麦,都有患难的时候。在患难里面也不改节。

所以,「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」,不管你在哪里,你都自得,你都能快乐,你都能自在。你的快乐、你的自在,不是从外界环境中得到的,是你不断的在学习和力行圣贤教诲当中得到的,这叫法喜,「学而时习之,不亦悦乎」。你那个喜悦,从学了而且习了,习就是实践,学习了还要实践,就是用到你的日常生活当中,待人、处事、接物当中,你就得到喜悦了。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分,你都能学而时习,而且时习就是时时的在实习,无时不学,无时不习,你就不亦悦乎,法喜充满。

《论语》底下这一段,『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,可以为仁矣』。这一段,有的批注跟上面的一段「原宪问耻」这一段分成两章,有的合成一章,都有道理。在这里我们把它合成一章,因为什么?应该是原宪一直问下来,前面是问耻,这里是问仁,要不然这句话谁问的?不晓得,应该是接着上面一章。如果单独分开作一章,就好像这问话没有一个主语,是谁问的,不晓得。

这里是问,「克、伐、怨、欲不行焉」,不行就是不去干了,这「可以为仁」吗?这是不是叫仁?那首先我们要解释一下,什么叫「克、伐、怨、欲」这四个字。根据马融的批注,克就是好胜,伐是自夸,自伐就是自夸,怨就是怨恨,欲就是贪欲。如果你不好胜、不自夸、不怨恨,又没有贪欲,这样属不属于仁?原宪在这也问仁。「颜渊问仁」,这是《论语》中可以说是最经典的一章,夫子告诉他「克己复礼为仁」。原宪在这里他问得非常的具体,把这四种烦恼,「克、伐、怨、欲」,好胜、自夸、怨恨、贪欲,把他四样烦恼放下,这属不属于仁?这四种,实际上就是贪瞋痴慢。欲就是贪;怨就是瞋;伐,自夸,那是慢;克,这是好胜,好胜也属于贪,也属于瞋,也属于慢,总的来说就是痴,这里头就是佛法里讲的见思烦恼里面的思烦恼。把这个烦恼要是能放得下,这算不算是仁?这是原宪的问题。

底下,我们来看孔子的答复,『子曰:可以为难矣,仁则吾不知也』,这个难就是难得,你能做到不好胜、不自夸、不怨恨、不贪欲,这就很难得了。但是,是不是仁,我就不知道了。换句话说,孔子不承认这就是仁。为什么?仁的境界比这个高。如果你有克伐怨欲,你肯定不是仁。但是,你只是断了克伐怨欲,你还不一定是仁,你没到那个境界,这是最基础的。就是说这是良知底线,这是人的底线。满足了底线,还未必是真正达到仁。仁,你还要更上一层楼。从这里我们可以了解,夫子所说仁的境界是很高的。你看,这个克伐怨欲属于见思烦恼,把见思烦恼断了,还不是仁。那你想想,这个仁的境界多高!

佛法里讲的,断了见思烦恼是属于阿罗汉,阿罗汉是不是仁?还不属于仁。为什么?你还有尘沙烦恼,还有无明烦恼。什么人才叫仁?都断尽了。断尽了,回归到宇宙一体的境界。《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》里面讲的,「自性清净圆明体」,你证得了,那就是仁。这个仁,你看,人字旁、一个二字,二是一,把二变成一,两个人变成一个人,那就是仁。二合一,这就一体,不二,不二才叫仁。你还有二,那就不叫仁。从这里我们就能够了解,原宪离这个仁的境界还是远,他能做到不克伐怨欲,但是还不能称为仁。所以孔子说他很难得了,但是「仁则吾不知也」,他不是不知道,孔子怎么能不知道?说得比较委婉一点,就是说你还没有达到。

我们再看《雪公讲要》当中,他引用的《程氏集释》,这是程树德老先生的《论语集释》,举阮元「论仁篇」。程树德是近代的一位大儒,民国之后,属于现代人,他这个《论语集释》可以说是非常的完备。他举的阮元也是清朝人,一位著名的文学家、思想家,当时是非常有名气的,被世人尊为是一代文宗。他有「论仁篇」,专门讲仁这个文章。「此但能无损于人,不能有益于人,未能立人达人,所以孔子不许为仁。」这是把为什么孔子说「仁则吾不知也」,他不承认这就是仁,说没有克伐怨欲这就是仁,他不承认。为什么?因为「此但能无损于人」,就是你不好胜、不自夸、不怨恨人、不贪欲,你可以不损害别人。如果你有这些烦恼,你损害别人。无损于人,但是「不能有益于人」。这仁,不仅是无损于他人,还要有益于他人;换句话说,不仅要断恶,还要去修善。

就好像佛法里讲的大乘菩萨戒,有律仪戒,律仪戒是止持,就是恶我们要止住,恶是有损于众生,见思烦恼,克伐怨欲,这是会伤害别人,伤害众生,这要止住。但是还要做什么?作持,要做的,你也得去做。做什么?有饶益有情的这样的一个戒律,该帮助众生的,你没去帮助,大乘菩萨戒属于犯戒,小乘不属于犯戒,小乘只要独善其身就行。还有摄善法戒,该修的善你不去做,都叫犯戒。所以,不能有益于人,小乘不犯,不算犯戒;在大乘里面,就是犯戒,那怎么能称为仁?

孔子讲的,「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」,不仅自己要立、要达。什么叫立?自己立志成圣成贤,有所成就。达是圆满,自己要成就,而且有圆满的成就,还要帮助别人也有圆满的成就,这叫立人、达人。如果不能做到立人达人,「孔子不许为仁」,这个许就是称许、认同,孔子不认同这就是仁。从这里我们就体会,孔子的境界也是非凡!

儒家你学到究竟,跟佛家成佛是一个境界,立人达人,就是你能帮助众生都成就圆满,这不就是大乘佛法里面讲的「众生无边誓愿度」,这是立人,你立了这个志。达人是什么?《华严经》上讲的,「情与无情,同圆种智」,一切众生跟自己同成佛道,这叫达人,这就是仁的境界。如果我们不学佛法,真的对这种境界很难理解,所以清朝的大儒都说:「吾学佛,然后知儒」,不学佛,他不知儒。你真正对儒有一个深刻的体会,你佛法也就能够学到了。所以儒释道三家,我们要兼学,兼收并蓄。你只学一家,你的思想禁锢在那,你学得肯定不透。当你学了佛之后,你再反过来看儒,透了。我想为什么蕅益大师他也批注《论语》,他是这个用意,把我们平常所理解的境界再往上提升。

蕅益大师在这一章的批注很简单,但是很耐人寻味,他说「为仁决不是者样工夫」,为仁,决不是什么功夫?前面说的克伐怨欲,就这个功夫,为仁决不止这个。那我们刚才经过分析之后知道,真的决不止这个功夫。为仁是什么功夫?是直趋成佛的境界,回归到一个自性清净圆明体上来。当然,下手处还是要通过断烦恼开始,你先把克伐怨欲给断掉。虽然为仁不是这个境界,但是你要达到仁,必须从这开始,你不能够躐等,我跳过这一级,我直捷想去取仁,不可能。所以每天要反省自己,我这个内心里还有没有好胜、争强、自大、自夸、自以为是?

自以为是,看到别人要不就是看不起,要不就是嫉妒,傲慢和嫉妒,这两条肯定会有。这个克,好胜就有嫉妒的心理。伐,自夸,有傲慢的心理。这是大的障碍,重烦恼。还有怨,怨恨,不满、不平,有情绪,这都是怨,跟一切人事物有对立的念头,这都是怨恨。有一丝一毫留在心里,那都是障碍,障碍我们的仁。你要是对某个人有怨气,你对他肯定不能行仁,你那个仁心就被破坏了。这个欲,贪欲是根本烦恼。为什么会有怨?因为有欲,欲得不到,那就有怨。

这个欲,我们一般讲五欲,财色名食睡。每个人这五欲,他有个侧重点不同,有的人贪财,有的人贪色,有的人贪名,有的人贪吃,有的人贪睡,反正这五条只要有一条,这个仁就没指望。佛法里讲,财色名食睡是地狱五条根。你有一条根绑在那,就脱离不了地狱。如果五条具足,那就麻烦了!所以,为仁要从这里下手,对治自己的烦恼,从难克处克将去。你譬如说,如果我很贪财,那我就行布施,舍财,把贪财的这个念头断掉,对治。贪名的,自己谦卑,绝不出风头,低调再低调,把贪名的这个念头彻底断掉,对治烦恼。

我们前些天听到胡小林老师在我们协会跟我们分享,他真的对治烦恼。他在前几个月,三个月,每天去他父亲家里照顾他父亲,他要把这个孝道的课补上,所以每天(他父亲有病),给他按摩。他分享的真是让我们很感动。他说给他父亲按摩,结果全身按摩,按得也比较力气大一点,他父亲放了个屁,很臭,他立刻就去开窗,通通风。他父亲不喜欢开窗,怕风,老人家八十六岁了,结果第二天再不让胡老师去给他按摩。当时胡老师还没有醒悟过来,为什么这按得好好的,怎么突然说今天不按了?他老父亲说没关系,说我挺很好的,不需要按了。老人家很讲究体面,要尊严,不好意思说你,就说我不需要按了。后来他明白了,老人家放屁的时候开窗,这个举动表示你嫌弃他了。于是他就向他父亲忏悔,忏悔还是不让他按,他说没关系,这不是你的问题。结果过了好些天,慢慢才给他按。

胡老师他就自己反省,为什么对自己父亲还会有怕臭的心?这是烦恼,要对治。怎么对治?你怕脏是不是?怕臭是不是?他想了一条毒计,他就拿着自己的漱口杯,到他父亲刚刚大便完的马桶里,舀了一半杯水,一下喝进去了。喝进去之后,怕脏怕臭的心理一下就顿消。你想喝都喝进去了,那还怕什么?什么都不怕。所以他父亲大便失禁时候的那个屎裤子,他就去给他换、给他洗,家里人都觉得挺惊讶的,你怎么洗这屎裤子都不用戴手套?他不敢跟家里人讲,说是自己喝了大便水,他不敢讲,怕家里人觉得这学佛的人怎么这么奇怪,神经病!他自己心里明白,喝都喝进去了,那用手还怕什么?对治。所以从难克处克将去,这是我们的好样子!所以我们自己反省检点自己,到底哪个烦恼最重,就从这个烦恼下手。

【评析】

在《述而》篇第13章里,孔子谈到过有关“耻”的问题,本章又提到“耻”的问题。孔子在这里认为,做官的人应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忠,无论国家有道还是无道,都照样拿俸禄的人,就是无耻。在本章第二个层次中,孔子又谈到“仁”的题。仁的标准很高,孔子在这里认为脱除了“好胜、自夸、怨恨、贪欲”的人难能可贵,但究竟合不合“仁”,他说就不得而知。显然,“仁”是最高的道德标准。

注释出处

宪:姓原名宪,孔子的学生。

谷:这里指做官者的俸禄。

伐:自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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